魏晋风度

选自《晋书》 
 
 

    

1、阮籍传

阮籍,字嗣宗,陈留尉氏人也。父瑀,魏丞相掾,知名于世。籍容貌瑰杰,志气宏放,傲然独得,任性不羁,而喜怒不形于色。或闭户视书,累月不出;或登临山水,经日忘归。博览群籍,尤好《庄》《老》。嗜酒能啸,善弹琴。当其得意,忽忘形骸。时人多谓之痴,惟族兄文业每叹服之,以为胜己,由是咸共称异。
    籍本有济世志,属魏、晋之际,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籍由是不与世事,遂酣饮为常。文帝初欲为武帝求婚于籍,籍醉六十日,不得言而止。钟会数以时事问之,欲因其可否而致之罪,皆以酣醉获免。

籍闻步兵厨营人善酿,有贮酒三百斛,乃求为步兵校尉。遗落世事,虽去佐职,恆游府内,朝宴必与焉。会帝让九锡,公卿将劝进,使籍为其辞。籍沈醉忘作,临诣府,使取之,见籍方据案醉眠。使者以告,籍便书案,使写之,无所改窜。辞甚清壮,为时所重。

籍虽不拘礼教,然发言玄远,口不臧否人物。性至孝,母终,正与人围棋,对者求止,籍留与决赌。既而饮酒二斗,举声一号,吐血数升。及将葬,食一蒸肫,饮二斗酒,然后临诀,直言穷矣,举声一号,因又吐血数升,毁瘠骨立,殆致灭性。裴楷往吊之,籍散发箕踞,醉而直视,楷吊唁毕便去。或问楷:“凡吊者,主哭,客乃为礼。籍既不哭,君何为哭?”楷曰:“阮籍既方外之士,故不崇礼典。我俗中之士,故以轨仪自居。”时人叹为两得。

籍又能为青白眼,见礼俗之士,以白眼对之。及嵇喜来吊,籍作白眼,喜不怿而退。喜弟康闻之,乃赍酒挟琴造焉,籍大悦,乃见青眼。由是礼法之士疾之若仇,而帝每保护之。

籍嫂尝归宁,籍相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设邪!”邻家少妇有美色,当垆沽酒。籍尝诣饮,醉,便卧其侧。籍既不自嫌,其夫察之,亦不疑也。兵家女有才色,未嫁而死。籍不识其父兄,径往哭之,尽哀而还。其外坦荡而内淳至,皆此类也。

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恸哭而反。尝登广武,观楚、汉战处,叹曰:“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登武牢山,望京邑而叹,于是赋《豪杰诗》。景元四年冬卒,时年五十四。

(选自《晋书·阮籍传》,有删节)

【译文】

阮籍,字嗣宗,是陈留尉氏人。父亲阮,魏国的丞相掾,在当世知名。阮籍容貌奇伟,与众不同;志向宏大,为人豁达;性格傲岸,任性不羁;心里感到高兴或恼怒时,从不在脸色上表现出来。(他)有时闭门读书,几个月都不出家门;有时游山玩水,好几天都忘记了回家。(他)博览群书,尤其喜爱《庄子》《老子》。(他)喜欢喝酒,能放声高歌,并且善于弹琴。当他高兴的时候,得意忘形,飘飘然而忘记了自我形体的存在。当时多数人都认为他癫狂,只有他的堂兄阮文业常常赞赏佩服他,认为超过自己,因此大家才都称颂阮籍的奇特。

阮籍本来有济事救民的远大志向,但正值魏晋交替之时,时局动荡,天下多事,知名之士很少有能保全自己的,阮籍因此不干预世事,就时常开怀畅饮。晋文帝司马昭当初想为儿子晋武帝向阮籍请求联结姻亲,而阮籍大醉六十天,让晋文帝始终没有开口的机会而只好作

罢。钟会数次问阮籍关于时事问题,企图根据阮籍是赞成还是反对来加给阮籍的罪名,但阮籍都饮得酩酊大醉,从而避免了遭受陷害。

阮籍听说步兵兵营的厨师善于酿酒,并存有三百斛酒,他便请求去当步兵校尉。到了司马昭辞让九赐之封的时候,公卿要辅助他登帝位,让阮籍起草劝进书,阮籍喝得大醉忘记了起草,公卿们临到公府时,让人来取,见阮籍在伏案醉眠。使者把这事告诉他,阮籍写在案上,让人抄写,没什么改动,言辞十分清正难辩,被当时的人所推重。

阮籍虽然不拘泥于礼教,但是言语玄妙、悠远,说话不轻易褒贬别人。(他)非常孝顺,母亲去世的时候,他正在与别人下围棋,和他下棋的人要求停止,阮籍却坚持留下来决出输赢。结束后喝了两斗酒,放声大哭,吐了好几升血。等到母亲要下葬的时候,他又吃了一块熟猪腿,喝了两升酒,然后靠近棺木与母亲告别,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了,又放声大哭,为此又吐了很多血。他因悲伤过度而消瘦,显得瘦骨嶙峋,以致差点死去。裴楷前往吊唁,阮籍披散着头发,张开着双腿,喝醉了酒直愣愣地看人,裴楷吊唁完了就离开了。有人问裴楷:“凡是吊唁的人,主人都得先哭,客人才因礼俗而哭拜。阮籍既然不哭,您为什么要哭呢哭?”裴楷说:“阮籍既然是超乎世俗之人,自然不崇尚礼教法典,我是世俗中人,自然要顺着礼仪做事。”当时的人都称赞他两人做得得体。

阮籍又能用黑眼珠或白眼珠看人,看到拘泥于礼俗的人,他就用白眼对待。嵇喜来吊唁的时候,阮籍用白眼来对待他,嵇喜非常不高兴的离开了,嵇喜的弟弟嵇康听说后,就带着酒拿着琴来拜访,阮籍非常高兴,才露出黑眼珠来。因此尊崇礼法的人都像痛恨仇人一样痛恨他,可是文帝司马昭却常常保护他。

阮籍的嫂子曾经回娘家省亲,阮籍去拜见嫂子并与之告别。有人讥笑他,阮籍说:“礼法难道是为我制定的吗?”邻居家有个媳妇长的非常漂亮,对着窗子在酒垆旁边卖酒。阮籍曾经到那里喝酒,喝醉了,就躺在那个青年妇女的身旁。阮籍自己不避嫌,她的丈夫经过观察,也不怀疑阮籍。一户军人的家里有个有才学又有姿色的女子,还没有出嫁就死了。阮籍并不认识这个女子的父兄,却径直去哭泣,尽了悲伤才回来。阮籍外表坦荡而心地淳厚,大都像这样。

阮籍时常随意驾车独行,不顺着道路走,直到到了尽头无法走了,才痛苦而回。阮籍曾经登临广武山,观看楚汉战场,感慨地说:“当时没有真正的英雄,才让刘邦这小子成了名!”登临登武牢山,观望洛阳都城而慨叹,于是又写了《豪杰诗》。景元四年冬,阮籍去世,终年五十四岁。

2嵇康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也。其先姓奚,会稽上虞人,以避怨,徙焉。铚有嵇山,家于其侧,因而命氏。康早孤,有奇才,远迈不群。身长七尺八寸,美词气,有风仪,而土木形骸,不自藻饰,人以为龙章凤姿,天质自然。恬静寡欲,含垢匿瑕,宽简有大量。学不师受,博览无不该通,长好《老》《庄》。常修养性服食之事,弹琴咏诗,自足于怀。以为神仙禀之自然,非积学所得,至于导养得理,则安期、彭祖之伦可及,乃著《养生论》。所与神交者惟陈留阮籍、河内山涛,豫其流者河内向秀、沛国刘伶、籍兄子咸、琅邪王戎,遂为竹林之游,世所谓“竹林七贤”也。戎自言与康居山阳二十年,未尝见其喜愠之色。

康尝采药游山泽,会其得意,忽焉忘反。时有樵苏者遇之,咸谓为神。至汲郡山中见孙登,康遂从之游。登沈默自守,无所言说。康临去,登曰:“君性烈而才隽,其能免乎!”康又遇王烈,共入山,烈尝得石髓如饴,即自服半,余半与康,皆凝而为石。又于石室中见一卷素书,遽呼康往取,辄不复见。烈乃叹曰:“叔夜志趣非常而辄不遇,命也!”其神心所感,每遇幽逸如此。

山涛将去选官,举康自代。康乃与涛书告绝。此书既行,知其不可羁屈也。

东平吕安服康高致,每一相思,辄千里命驾,康友而善之。后安为兄所枉诉,以事系狱,辞相证引,遂复收康。

性绝巧而好锻。宅中有一柳树甚茂,乃激水圜之,每夏月,居其下以锻。初,康居贫,尝与向秀共锻于大树之下,以自赡给。颍川钟会,贵公子也,精练有才辩,故往造焉。康不为之礼,而锻不辍。良久会去,康谓曰:“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会曰:“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会以此憾之。及是,言于文帝曰:“嵇康,卧龙也,不可起。公无忧天下,顾以康为虑耳。”因谮“康欲助毌丘俭,赖山涛不听。昔齐戮华士,鲁诛少正卯,诚以害时乱教,故圣贤去之。康、安等言论放荡,非毁典谟,帝王者所不宜容。宜因衅除之,以淳风俗”。帝既昵听信会,遂并害之。

康将刑东市,太学生三千人请以为师,弗许。康顾视日影,索琴弹之,曰:“昔袁孝尼尝从吾学《广陵散》,吾每靳固之,《广陵散》于今绝矣!”时年四十。海内之士,莫不痛之。帝寻悟而恨焉。

初,康尝游于洛西,暮宿华阳亭,引琴而弹。夜分,忽有客诣之,称是古人,与康共谈音律,辞致清辩,因索琴弹之,而为《广陵散》,声调绝伦,遂以授康,乃誓不传人,亦不言其姓字。

(选自《晋书·嵇康传》,有删节)

【译文】

嵇康,字叔夜,谯国铚人。他的祖上(原本)姓奚,会稽上虞人。因为躲避别人的怨恨(即躲避仇家),迁徙到这里。铚县有山名嵇山,(其先祖)定家在(嵇山)旁边,于是用(嵇山的“嵇”字)来作为自己的氏。嵇康很小的时候就成为孤儿。(嵇康)有不一般的才华在很大范围内也没有能与之相匹配的人。身高七尺八寸,有美丽的文采和优雅的风度。但是不在意自己的外在(土木形骸,以形骸为土木,把形骸当作土木,意为轻视外在的物质的有形的实体),不对自己进行多余的打扮。人们认为他风采非凡(龙章凤姿,蛟龙的文采,凤凰的姿容),天生本质与自然相合。闲适安静,清心寡慾。能容忍别人的过失,遮掩别人的过错。宽容简约有大度量。学习不用师傅传授,广泛的阅读,没有不完全了解的。长大之后喜欢读《老子》《庄子》。常常修行导养性情、服食丹药(一类)的事情。弹琴咏诗,自得其乐。(嵇康)认为神仙禀受于自然,不是积累修行能够达到的。但是如果能够引导修养合理,还是能够长寿。于是写了《养生论》。能与他进行心灵的对话的只有阮籍和山涛,参与到他们中间的有向秀、刘伶、阮咸,当时的人称他们作“竹林七贤”。王戎说自己与嵇康在山阳住了二十年,从没见过嵇康表现出欢喜或是愤怒的表情。

嵇康曾采药游山泽,遇到得志(得意,一说领会旨意,即游历途中有所感悟;一说得志,使自己的意志得到满足,即玩得太开心)的时候,便忘记了返回。当时正好有砍柴的人遇上他,都称(他)为神人。游到汲郡的山里遇见了孙登。嵇康于是跟从他行动。孙登沉默不言,自己做自己的事。嵇康马上就要离开了,孙登说“你性情刚烈,才华出众,哪里能幸免啊!”嵇康又遇到了王烈,一起进到山里。王烈曾经得到像软糖一样的石髓,马上自己吃了一半,剩下一半给嵇康,(石髓)都凝结成石头了。(王烈)又在石室中看到一卷白色的书,马上叫嵇康去拿,(可是书)马上又不见了。王烈于是叹息道:“叔夜志向与情趣都不平常,却总是不能遇上(成仙的契机)。(这真是)命运啊!”他的神智和心灵能感应到(其向往的事情),(故)总是遇到像这一类神秘的,遁世的事物。

山涛将要不再作吏部郎了,举荐嵇康来代替自己。嵇康于是给山涛写信要求绝交。这封信被传播后,(人们)知道他是不可以拘束委屈的。

东平吕安钦佩嵇康的高雅情致,每次一想到(他),往往让人驾车不远千里(来拜访),嵇康把他当作朋友并和他很要好。后来,吕安被他哥诬告(指吕巽强暴或者私通吕安的老婆,又告吕安殴打母亲,企图掩盖罪行的事情)被关在监狱里。供词里让嵇康来作证。于是把嵇康也抓起来了。

(嵇康)生性非常灵巧,喜欢打铁。宅子中有一棵长得很茂盛的柳树。于是绕着它挖了个水沟。每当到了夏天,(嵇康)就坐在它下面打铁。起初,嵇康家境贫寒。曾经和向秀一起在大树下打铁,来补贴家用。颖川钟会,是个出身高贵的公子,精明干练有才华善辩论,于是去拜访(嵇康)。嵇康不以礼对待他,继续打铁不停下来。过了很久,钟会要离开了。嵇康对他说:“(你)听到什么消息跑来的?又看到什么东西离开了?”钟会说:“听到我所听到的东西所以来了,看到了我所看到的东西所以走了”钟会因此怀恨。到这时(嵇康下狱时)。(钟会)对司马昭说:“嵇康,是条盘踞着的龙,不能让他腾起。你不用担心天下(不在你的掌握中),只有嵇康必须顾虑罢了。”趁机进谗:“嵇康本来想要帮助毌丘俭谋反,全依靠山涛不让(他这么做)。”以前齐国姜太公杀华士。鲁国孔丘杀少正卯。正因为(他们)扰乱破坏当时的秩序与教化,所以圣贤把他们铲除了嵇康和吕安言论放荡,诽谤社会公德和国家政策,这是作帝王的不应宽容的。应当乘这个机会铲除掉他们。来使风俗淳正。”司马昭亲昵听信了钟会的话,就把那两人都杀了。

嵇康即将在东市被处刑,三千个太学生请求让嵇康作他们的老师,上面没答应。嵇康瞭看了一下太阳的影子,要来了琴弹奏。说“以前袁准曾跟从我学习《广陵散》。《广陵散》从此断绝了啊!”当时年仅四十。全中国的有志之士,没有不为他悲痛的。司马昭很快也醒悟并后悔了。

先前,嵇康曾经在洛阳西边游玩。晚上住在华阳亭,拿过琴来弹奏。半夜,忽然有客人造访,自称是古人。和嵇康一同谈论音律,把理论辩论得十分清楚。于是(那古人)要来琴弹奏,弹奏了《广陵散》,声调美妙得无与伦比。于是把(《广陵散》)传给了嵇康,并让嵇康起誓绝对不传给别人,他也不说他叫什么。

3、王羲之传

王羲之字逸少,司徒导之从子也。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及长,辩赡,以骨鲠称。尤善隶书,为古今之冠,论者称其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深为从伯敦、导所器重。时陈留阮裕有重名,裕亦目羲之与王承、王悦为王氏三少。时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于导,导令就东厢遍观子弟。门生归,谓鉴曰:“王氏诸少并佳,然闻信至,咸自矜持。唯一人在东床坦腹食,独若不闻。”鉴曰:“正此佳婿邪!”记之,乃羲之也,遂以女妻之。

羲之雅好服食养性,不乐在京师,初渡浙江,便有终焉之志。会稽有佳山水,名士多居之,谢安未仕时亦居焉。孙绰、李充等皆以文义冠世,并筑室东土与羲之同好。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羲之自为序以申其志。

性好鹅,会稽有孤居姥养一鹅,善鸣,求市未能得,遂携新友命驾就观。姥闻羲之将至,烹以待之,羲之叹惜弥日。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送耳。” 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尝至门生家,见篚几滑净,因书之,真草相半。后为其父误刮去之,门生惊懊者累日。羲之书为世所重,皆此类也。每自称:“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曾与人书云:“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

时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而羲之甚轻之,由是情好不协。述先为会稽,以母丧居郡境,羲之代述,止一吊,遂不重诣。述每闻角声,谓羲之当侯己,辄洒扫而待之。如此者累年,而羲之竟不顾,述深以为恨。

(选自《晋书·王羲之传》,有删节)

【译文】

王羲之字逸少,是司徒王导的堂侄。王羲之小时候不善言谈,人们看不出他有什么超人之处。长大后,他很善于辩论,并且以性情耿直而著称。他特别擅长书法,是古今以来的第一人。人们称赞他的书法笔势“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他的伯父王敦、王导都很看重他。陈留(今河南开封附近)人阮裕在当时享有盛警,而阮裕也看重王羲之,把他和王悦、王承视为王家三位少年英才。有一次,太尉都鉴派门生来见王导,想在王家子弟中选位女婿。王导让来人到东边厢房里去看王家子弟。门生回去后,对都鉴说:“王家子弟个个不错,可是一听到有信使来,都显得拘谨不自然,只有一个人坐在东床上,坦腹而食,若无其事。”都鉴说:“这正是我要选的佳婿。”一打听,原来是王羲之。郡鉴就把女儿嫁给了他。

羲之很喜欢服药颐养性情,不喜欢在京城,刚到浙江,便有终老于此的志向。会稽山清水秀,风景优美,名士荟王萃。谢安未做官时就住在这里。还有孙绰、李充等人,皆以文章盖世,他们都在这里建有住宅,与王羲之情投意合。王羲之曾和一样好友在会稽山阴的兰亭宴集,并亲自作序,来抒发自己的志向。

王羲之生性爱鹅,会稽有一位孤老太太养了只鹅,叫声很好听,他想买而未能得,于是就带着亲友去观看。谁知老太太听说他要来,竟把鹅烹煮了,准备招待他,他为此难过了一整天。当时,山阴有位道士,养了一群鹅,王羲之去观看时非常高兴,多次恳求道士要买他的鹅。道士对他说:“你若替我抄一遍《道德经》,这群鹅就全部送给你啦”王羲之欣然命笔,写好后把鹅装在笼子里回去了,一路上乐不可支。还有一次,他到学生家去,看见人家的篚木矮桌洁净光滑,就在上面写起字来,一半楷书,一半草体。后来那位学生的父亲无意中把这些字给刮去了,他的学生懊悔了好几天。他的书法注当时就很被世人看重,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王羲之常自称;“我的书法和钟瑶相比,可以说不相上下;和张芝的草书相比,也如同大雁排行。”又曾经写信给人说:“东汉张芝临池学写字,池水都变成黑色,如果天下人象他那样沉迷于书法,也不一定比他差。”

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声誉,与王羲之齐名,但王羲之却看不起他,因此二人不和。王述先做了会稽内史,因为母亲去世,就辞职守丧,王羲之来接替他的职务,只到王述家去吊唁一次,就再也不登门。王述每次听到外面有号角声,总以为王羲之来看望自己,连忙洒扫以待,这样过了一年,而王羲之竟然不顾,王述深以为遗憾。”

4、王徽之

徽之字子猷。性卓荦不羁,为大司马桓温参军,蓬首散带,不综府事。又为车骑桓冲骑兵参军,冲问:“卿署何曹?”对曰:“似是马曹。”又问:“管几马?”曰:“不知马,何由知数!”又问:“马比死多少?”曰:“未知生,焉知死!”尝从冲行,值暴雨,徽之因下马排入车中,谓曰:“公岂得独擅一车!”冲尝谓徽之曰:“卿在府日久,比当相料理。”徽之初不酬答,直高视,以手版柱颊云:“西山朝来致有爽气耳。”

时吴中一士大夫家有好竹,欲观之,便出坐舆造竹下,讽啸良久。主人洒扫请坐,徽之不顾。将出,主人乃闭门,徽之便以此赏之,尽叹而去。尝寄居空宅中,便令种竹。或问其故,徽之但啸咏,指竹曰:“何可一日无此君邪!”尝居山阴,夜雪初霁,月色清朗,四望皓然,独酌酒咏左思《招隐诗》,忽忆戴逵。逵时在剡,便夜乘小船诣之,经宿方至,造门不前而反。人问其故,徽之曰:“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雅性放诞,好声色,尝夜与弟献之共读《高士传赞》,献之赏井丹高洁,徽之曰:“未若长卿慢世也。”其傲达若此。时人皆钦其才而秽其行。

后为黄门侍郎,弃官东归,与献之俱病笃,时有术人云:“人命应终,而有生人乐代者,则死者可生。”徽之谓曰:“吾才位不如弟,请以余年代之。”术者曰:“代死者,以己年有余,得以足亡者耳。今君与弟算俱尽,何代也!”未几,献之卒,徽之奔丧不哭,直上灵床坐,取献之琴弹之,久而不调,叹曰:“呜呼子敬,人琴俱亡!”因顿绝。先有背疾,遂溃裂,月余亦卒。

(选自《晋书·王徽之传》)

【译文】

王徽之字子猷.生性卓越出众不拘礼法,担任大司马桓温的参军,常常蓬着乱发,衣带散乱,木管府中的公事;又担任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桓冲问:“你管理什么部门?”徽之回答说:“好像是管马的。”桓冲又问:“管多少马?”回答说:“我不懂有关马的事,怎么知道马的匹数?”桓冲又问:“马匹近来死了多少?”王徽之回答说:“不知道活马的事,怎么知道死马的事?”曾跟从桓冲出行,遇上暴雨,徽之就下马挤进桓冲乘坐的车里,对他说: “您怎么能独自占有一辆车呢,桓冲曾对徽之说:“你在府中时间很长了,也应当帮着处理公务了。”徽之开始并不答话,眼光只是直直地看着前面,后用手版撑着脸颊说:“西山的潮气过来了才有了点凉爽。”

当时昊中有一士大夫家长着一片好竹子,徽之想观赏,便离家坐上轿子到了竹林下,吟诵歌唱了很久:主人洒扫庭院请他坐下。徽之也不回头看他一眼。徽之将要离开,主人于是关上了门(强留),徽之才因此赏脸留下,尽了兴才离开。曾缝寄居在一座空宅中,住下后就让人种竹子。有人问他这样做的原因,徽之只是吟诵歌唱,指着竹子说:“怎么可以一天没有这位先生呢?”曾居住在山期。一天,夜里下雪初停,月色皎洁朗照,四野一片银白。独自饮酒吟诵着左思的《招隐诗》,忽然间想起了戴逵。戴适当时在剡县,徽之便在夜里乘小船去拜访他,过了一整夜才到,到了戴逵门前却不进去,转身返回。别人问是什么缘故,徽之说:“本是乘兴而来,兴尽自然就得返回,为什么一定要见安道呢?”‘平素性情放纵,喜爱声色,曾经在夜里和弟弟王献之一同读《高士传赞》,王献之很赞赏井丹的高洁.徽之却说: “比不上长卿那样不拘礼法,不以世人的毁誉为意。”他就是像这样的傲岸豁达。当时的人都敬佩他的才识却认为他品行污浊。

  后任黄门侍郎,辞官东归,与王献之一同染上重病。当时有术士说:“人命谖完结的时候,如果有活人乐意替代。那么死者就可以活。”徽之对他说:“我的才能和地位不如弟弟。请用我的余年替代他。”术士说:“替代将死的人,是因为自已的寿命有余,能够补足将死的人。现在你和你的弟弟寿数都到了尽头,怎么替代呢?”不久,献之去世。徽之奔丧却不哭,直接走上灵床坐下,拿过献之的琴弹起来,弹了很久,琴声走了调,徽之叹息说:“唉呀!献之,人和琴都长逝啦!”说完就昏倒了。他原先就患背疮,于是疮部溃裂,一个多月后也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