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AM 明 董其昌 画禅室随笔(三) |
卷二 画诀 士人作画当以草隶奇字之法为之,树如屈铁,山似画沙,绝去甜俗蹊径,乃为士气。不尔,纵俨然及格,已落画师魔界,不复可扌求药矣。若能解脱绳束,便是透网鳞也。 画家六法,一气韵生动。气韵不可学,此生而知之,自有天授,然亦有学得处。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胸中脱去尘浊,自然丘壑内营,立成鄄鄂。 随手写出,皆为山水传神矣。李成惜墨如金,王洽泼墨沈成画。夫学画者,每念惜墨泼墨四字。于六法三品,思过半矣。 古人论画有云:“下笔便有凹凸之形。”此最悬解。吾以此悟高出历代处,虽不能至,庶几效之,得其百一,便足自老以游丘壑间矣。 气霁地表,云敛天末。洞庭始波,木叶微脱。春草碧色,春水绿波。送君南浦,伤如之何。四更山吐月,残夜水明楼。海风吹不断,江月照还空。宋画院各有试目,思陵尝自出新意,以品画师。余欲以此数则,徵名手图小景,然少陵无人,谪仙死。文沈之后,广陵散绝矣,奈何? 潘子辈学余画,视余更工,然皴法三昧,不可与语也。画有六法,若其气韵必在生知,转工转远。 画中山水,位置皴法,皆各有门庭,不可相通。惟树木则不然,虽李成、董源、范宽、郭熙、赵大年、赵千里、马夏、李唐,上自荆关,下逮黄子久、吴仲圭辈,皆可通用也。或曰:须自成一家。此殊不然,如柳则赵千里;松则马和之;枯树则李成,此千古不易。虽复变之,不离本源,岂有舍古法而独创者乎?倪云林亦出自郭熙、李成,少加柔隽耳,如赵文敏则极得此意。盖萃古人之美于树木,不在石上着力,而石自秀润矣。今欲重临古人树木一册,以为奚囊。 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 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画须先工树木,但四面有枝为难耳。山不必多,以简为贵。 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宋人院体,皆用圆皴。北苑独稍纵,故为一小变。倪云林、黄子久、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故皆有侧笔。云林其尤著者也。北苑画小树,不先作树枝及根,但以笔点成形。画山即用画树之皴。此人所不知诀法也。 古人画,不从一边生去。今则失此意,故无八面玲珑之巧,但能分能合。而皴法足以发之,是了手时事也。其次,须明虚实。实者,各段中用笔之详略也。有详处必要有略处,实虚互用。疏则不深邃,密则不风韵,但审虚实,以意取之,画自奇矣。凡画山水,须明分合。分笔乃大纲宗也。有一幅之分,有一段之分,于此了然,则画道过半矣。 树头要转,而枝不可繁;枝头要敛,不可放;树梢要放,不可紧。画树之法,须专以转折为主。每一动笔,便想转折处。如写字之于转笔用力,更不可往而不收。树有四肢,谓四面皆可作枝着叶也,但画一尺树,更不可令有半寸之直,须笔笔转去。此秘诀也。画须先工树木,但四面有枝为难耳。山不必多,以简为贵。 作云林画,须用侧笔,有轻有重,不得用圆笔。其佳处,在笔法秀峭耳。宋人院体,皆用圆皴。北苑独稍纵,故为一小变。倪云林、黄子久、王叔明皆从北苑起祖,故皆有侧笔。云林其尤著者也。 北苑画小树,不先作树枝及根,但以笔点成形。画山即用画树之皴。此人所不知诀法也。 北苑画杂树,但只露根,而以点叶高下肥瘦,取其成形。此即米画之祖,最为高雅,不在斤斤细巧。 画人物,须顾盼语言。花果迎风带露,禽飞兽走,精神脱真。山水林泉,清闲幽旷。屋庐深邃,桥渡往来。山脚入水,澄明水源,来历分晓。有此数端,即不知名,定是高手。 董北苑画树,多有不作小树者,如秋山行旅是也。又有作小树,但只远望之似树,其实凭点缀以成形者。余谓此即米氏落茄之源委。盖小树最要淋漓约略,简于枝柯而繁于形影,欲如文君之眉,与黛色相参合,则是高手。 古人云:有笔有墨。笔墨二字,人多不识。画岂有无笔墨者?但有轮廓而无皴法,即谓之五笔;有皴法而不分轻重向背明晦,即谓之无墨。古人云:石分三面。此语是笔亦是墨,可参之。 画家以古人为师,已自上乘。进此,当以天地为师。每朝起,看云气变幻,绝近画中山。山行时,见奇树,须四面取之。树有左看不入画,而右看入画者,前后亦尔。看得熟,自然传神。传神者必以形。形与心手相凑而相忘,神之所托也。树岂有不入画者?特当收之生绡中,茂密而不繁,峭秀而不蹇,即是一家眷属耳。 画树木,各有分别。如画潇湘图,意在荒远灭没,即不当作大树及近景丛木。如园亭景,可作杨柳梧竹,及古桧青松。若以园亭树木移之山居,便不称矣。若重山复嶂,树木又别。当直枝直,多用攒点,彼此相藉,望之模糊郁葱,似入林有猿啼虎嗥者,乃称。至如春夏秋冬,风晴雨雪,又不在言也。 枯树最不可少,时于茂林中间出,乃见苍古。树虽桧、柏、杨、柳、椿、槐,要得郁森,其妙处在树头与四面参差,一出一入,一肥一瘦处。古人以木炭画圈,随圈而点之,正为此也。宋人多写垂柳,又有点叶柳。垂柳不难画,只要分枝头得势耳。点柳叶之妙,在树头圆铺处。只以汁绿渍出,又要森萧,有迎风摇扬之意。其枝须半明半暗。又春二月柳,未垂条;九月柳,已衰飒,俱不可混。设色亦须体此意也。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 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画家之妙,全在烟云变灭中。 米虎儿谓王维画见之最多,皆如刻画,不足学也,惟以云山为墨戏。此语虽似过正,然山水中,当着意烟云,不可用粉染。当以墨渍出,令如气蒸,冉冉欲堕,乃可称生动之韵。 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李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 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画与字,各有门庭,字可生,画不可熟。字须熟后生,画须生外熟。 山之轮廓先定,然后皴之。今人从碎处积为大山,此最是病。古人运大轴,只三四大分合,所以成章。虽其中细碎处多,要之取势为主。吾有元人论米高二家山书,正先得吾意。 画树之窍,只在多曲。虽一枝一节,无有可直者。其向背俯仰,全于曲中取之。 或曰,然则诸家不有直树乎?曰:树虽直,而生枝发节处,必不都直也。董北苑树,作劲挺之状,特曲处简耳。李营丘则千屈万曲,无复直笔矣。 赵大年令画平远,绝似右丞,秀润天成,真宋之士大夫画。 此一派又传为倪云林,虽工致不敌,而荒率苍古胜矣。 今作平远,及扇头小景,一以此二人为宗。使人玩之不穷,味外有味可也。 画平远,师赵大年。重山叠嶂,师江贯道。皴法,用董源麻皮皴。及潇湘图点子皴,树用北苑、子昂二家法。石法用大李将军秋江待渡图及郭忠恕雪景。 李成画法,有小幅水墨,及着色青绿,俟宜宗之,集其大成,自出机轴。再四五年,文沈二君,不能独步吾吴矣。 作画,凡山俱要有凹凸之形。先如山外势形像,其 中则用直皴。此子久法也。 ○画源 吾家有董源龙宿郊民图。不知所取何义,大都箪壶迎师之意,盖宋艺祖下江 南时所进御者。画甚奇,名则讠舀矣。 董北苑蜀江图、潇湘图,皆在吾家。笔法如出二手。 又所藏北苑画数幅,无 复同者。可称画中龙。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皆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笔法纤细, 亦近李昭道,惜骨力乏耳。 王叔明为赵吴兴甥。其画皆摹唐宋高品,若董巨、李范、王维,备能似之。 若于刻画之工,元季当为第一。 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为墨 戏者。 倪迂在胜国时,以诗画名世。其自标置,不在黄公望、王叔明下。自云:我 此画深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然定其品,当称逸格,盖米襄阳、赵 大年一派耳。于黄王真伯仲不虚也。 画谱不载司马君实。予曾见其画,大类营丘,有小米作一幅配之,宋人题款 甚多。因思古人自不可尽其伎俩。又所藏北苑画数幅,无 复同者。可称画中龙。 张择端清明上河图,皆南宋时追摹汴京景物。有西方美人之思,笔法纤细, 亦近李昭道,惜骨力乏耳。 王叔明为赵吴兴甥。其画皆摹唐宋高品,若董巨、李范、王维,备能似之。 若于刻画之工,元季当为第一。 高彦敬尚书画,在逸品之列。虽学米氏父子,乃远宗吾家北苑,而降格为墨 戏者。 倪迂在胜国时,以诗画名世。其自标置,不在黄公望、王叔明下。自云:我 此画深得荆关遗意,非王蒙辈所能梦见也。然定其品,当称逸格,盖米襄阳、赵 大年一派耳。于黄王真伯仲不虚也。 画谱不载司马君实。予曾见其画,大类营丘,有小米作一幅配之,宋人题款 甚多。因思古人自不可尽其伎俩。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此数公评画, 必以高彦敬配赵文敏。恐非偶也。 余藏北苑一卷。谛审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渔人布网捕鱼者,乃潇湘 图也。盖取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二语为境耳。 余亦尝游潇湘道上,山川奇 秀,大都如此图。而是时方见李伯时潇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幅。今见北苑,乃知 伯时虽名宗,所乏苍莽之气耳。 石田春山欲雨图卷,向藏王元美家,今归余处。春郊牧马图,或曰,赵王孙 子昂,或云仲穆。余定以为五代人笔。 王右丞画,余从李项氏见钓雪图,盈尺而已,绝无皴法,石田所谓笔意凌 竞人局脊者。最后得小幅,乃赵吴兴所藏。颇类营丘,而高简过之。又于长安杨 高邮所得山居图,则笔法类大年,有宣和题“危楼日暮人千里,欹枕秋风雁一声” 者。然总不如冯祭酒江山雪霁图,具有右丞妙趣。 予曾借观经岁,今如渔父出桃 源矣。 元季四大家,以黄公望为冠,而王蒙、倪瓒、吴仲圭与之对垒。此数公评画, 必以高彦敬配赵文敏。恐非偶也。 余藏北苑一卷。谛审之,有二姝及鼓瑟吹笙者;有渔人布网捕鱼者,乃潇湘 图也。盖取洞庭张乐地,潇湘帝子游,二语为境耳。余亦尝游潇湘道上,山川奇 秀,大都如此图。而是时方见李伯时潇湘卷,曾效之作一小幅。今见北苑,乃知 伯时虽名宗,所乏苍莽之气耳。 石田春山欲雨图卷,向藏王元美家,今归余处。春郊牧马图,或曰,赵王孙 子昂,或云仲穆。余定以为五代人笔。 王右丞画,余从李项氏见钓雪图,盈尺而已,绝无皴法,石田所谓笔意凌 竞人局脊者。最后得小幅,乃赵吴兴所藏。颇类营丘,而高简过之。又于长安杨 高邮所得山居图,则笔法类大年,有宣和题“危楼日暮人千里,欹枕秋风雁一声” 者。然总不如冯祭酒江山雪霁图,具有右丞妙趣。予曾借观经岁,今如渔父出桃 源矣。倪云林生平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画,惟荆蛮民一印者, 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有华溪胜国时,人多写华溪渔隐。盖是赵承旨倡 之,王叔明是赵家甥,故亦作数幅。今皆为余所藏。余每欲买山上,作桃源人, 以应画识。 丁酉三月十五日,余与仲醇在吴门韩宗伯家。其子逢禧,携示余颜书自身告, 徐季海书朱巨川告,即海岳书史所载,皆是双璧。又赵千里三生图,周文矩文会 图、李龙眠白莲社图,惟顾恺之作右军家园景,直酒肆壁上物耳。 项又新家,赵千里四大帧,“千里”二字金书。余与仲醇谛审之,乃颜秋月 笔也。 黄子久画,以余所见,不下三十幅。要之浮峦暖翠为第一,恨景碎耳。 赵文敏洞庭两山二十幅,各题以骚语四句,全学董源。为余家所藏。 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奄国公,以折俸得之。流传 至余处。其长有三尺余,皆没骨山也。余细捡,乃画钱越王宫,非勾践也。 李成晴峦萧寺,文三桥售之项子京。大青绿全法王维。今归余处。细视之, 其名董羽也。吴琚晋陵人,书学米南宫,可以夺真。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题榜, 是其迹也,所著有《云壑集》。余在京师,见宋人挂幅,绝类南宫。但有云壑印, 遂定为琚笔。题尾数行,使琚不泯没也。 倪云林生平不画人物,惟龙门僧一幅有之。亦罕用图画,惟荆蛮民一印者, 其画遂名荆蛮民。今藏余家。有华溪胜国时,人多写华溪渔隐。盖是赵承旨倡 之,王叔明是赵家甥,故亦作数幅。今皆为余所藏。余每欲买山上,作桃源人, 以应画识。 丁酉三月十五日,余与仲醇在吴门韩宗伯家。其子逢禧,携示余颜书自身告, 徐季海书朱巨川告,即海岳书史所载,皆是双璧。又赵千里三生图,周文矩文会 图、李龙眠白莲社图,惟顾恺之作右军家园景,直酒肆壁上物耳。 项又新家,赵千里四大帧,“千里”二字金书。余与仲醇谛审之,乃颜秋月 笔也。 黄子久画,以余所见,不下三十幅。要之浮峦暖翠为第一,恨景碎耳。 赵文敏洞庭两山二十幅,各题以骚语四句,全学董源。为余家所藏。 郭忠恕越王宫殿,向为严分宜物,后籍没。朱节奄国公,以折俸得之。流传 至余处。其长有三尺余,皆没骨山也。余细捡,乃画钱越王宫,非勾践也。 李成晴峦萧寺,文三桥售之项子京。大青绿全法王维。今归余处。细视之, 其名董羽也。吴琚晋陵人,书学米南宫,可以夺真。今北固天下第一江山题榜, 是其迹也,所著有《云壑集》。余在京师,见宋人挂幅,绝类南宫。但有云壑印, 遂定为琚笔。题尾数行,使琚不泯没也。仲醇绝好瓒画,以为在子久山樵之上。余为写云林山景一幅归之。题云: “仲醇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似嵇叔夜。近代唯懒瓒得其半耳。”云云,正是识 韵人,了不可得。 余长安时,寄仲醇书云:所欲学者,荆关、董巨、李成。此五家画尤少真迹。 南方宋画,不堪赏鉴。兄等为访之,作一铭心记。如宋人者,俟弟书成,与合一 本。即不能收藏,聊以适意,不令海岳独行画史也。 京师杨太和家,所藏唐晋以来名迹甚佳。余借观,有右丞画一帧,宋徽庙御 题左方,笔势飘举,真奇物也。捡宣和画谱,此为山居图。察其图中松针石脉, 无宋以后人法,定为摩诘无疑。向相传为大李将军,而拈出为辋川者,自余始。 余家所藏北苑画,有潇湘图、商人图、秋山行旅图。又二图,不着其名,一 从白下徐国公家购之,一则金吾郑君与余博古。悬北苑于堂中,兼以倪黄诸迹, 无复于北苑着眼者,正自不知元人来处耳。 仲醇绝好瓒画,以为在子久山樵之上。 余为写云林山景一幅归之。题云: “仲醇悠悠忽忽,土木形骸,似嵇叔夜。近代唯懒瓒得其半耳。”云云,正是识 韵人,了不可得。 余长安时,寄仲醇书云:所欲学者,荆关、董巨、李成。此五家画尤少真迹。 南方宋画,不堪赏鉴。兄等为访之,作一铭心记。如宋人者,俟弟书成,与合一 本。即不能收藏,聊以适意,不令海岳独行画史也。 京师杨太和家,所藏唐晋以来名迹甚佳。余借观,有右丞画一帧,宋徽庙御 题左方,笔势飘举,真奇物也。捡宣和画谱,此为山居图。察其图中松针石脉, 无宋以后人法,定为摩诘无疑。向相传为大李将军,而拈出为辋川者,自余始。 余家所藏北苑画,有潇湘图、商人图、秋山行旅图。又二图,不着其名,一 从白下徐国公家购之,一则金吾郑君与余博古。悬北苑于堂中,兼以倪黄诸迹, 无复于北苑着眼者,正自不知元人来处耳。 李伯时西园雅集图,有两本。一作于元丰间,王晋卿都尉之第;一作于元 初,安定郡王赵德麟之邸。余从长安买得团扇上者,米襄阳细楷,不知何本。又 别见仇英所摹文休承跋后者。 余买龚氏江贯道江山不尽图。法董巨,是绢素。其卷约有二三丈,后有周密、 林希逸跋,贯道负茶癖,叶少蕴常荐之。 故周跋云:“恨不乞石林见也。” 文人之画,自王右丞始。其后董源、僧巨然、李成、范宽,为嫡子李龙眠, 王晋卿,米南宫及虎儿,皆从董巨得来。直至元四大家。黄子久、王叔明、倪元 镇、吴仲圭,皆其正传。吾朝文沈,则又遥接衣钵。若马夏,及李唐、刘松年, 又是李大将军之派,非吾习易学也。禅家有南北二宗,唐时始分画之。南北二宗, 亦唐时分也,但其人非南北耳。北宗则李司训父子。着色山水,流传而为宋之赵 赵伯驹、伯,以至马夏辈。南宗则王摩诘始用渲淡,一变钩斫之法,其传为 张躁、荆关、郭忠恕、董巨、米家父子。以至元之四大家,亦如六祖之后,有马 驹、云门、临济、儿孙之盛,而北宗微矣。要之摩诘所谓云峰石迹,迥出天机, 笔意纵横,参乎造化者。东坡赞吴道子、王维画壁,亦云:“吾于维也,无间然。” 知言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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